12【方王】求之不得
像是有什么东西蛰伏了漫漫长夜，一旦发现有细微光线便会破土而出。
王杰希静默了会儿，继而轻轻吸了口气勉强稳住情绪不让自己的脸色显得太过动摇，他心情复杂地把伞递给方士谦，随后说了句：“我到了，你回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方士谦在特侦待的那几年什么人没见识过，可这样被他说出这种话之后直接一个格挡回来的还真是头一遭。这不得不让人感到挫败，但奇怪的是他自己却没觉得多难过，不过脸上倒还是故意摆出一副灰败的神色说道：“我都这样求你了……”
年轻的民法导师没出声，他刚才心思一个绕转眯了眯眼睛细想了下前因后果：按理说平时的方士谦不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今天这样反常兴许是因为自己刚刚回来路上说错了话。
王杰希又不傻，自己这个心思机巧的学生说是碰巧遇见他，还碰巧带了伞的这种鬼话他根本不信，所以他猜想方士谦估摸是特地等着自己来还钥匙顺带见上一面的……这种情况下自己还一再追着问对方的“工作内容”，大抵是被对方误认为他想拿两人之间的关系作筹码来套话的。
——不小心踩了雷区讲的就是现下这么个情况了。
王杰希眼角跳了跳……好吧，这回算他自作自受。
“我不会答应你……这样对你不尊重。”他皱了皱眉，见他的学生有些执拗地任雨水把自己打地湿了一身也迟迟不肯伸手接伞，不耐烦地将方士谦的手腕扯过来，动作强硬地把伞塞进对方手里，又补了一句：“之前算我问错话……我向你道歉，但不论怎样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当和你换消息的筹码，上床也好，谈恋爱也好，都不会……所以这件事你就死心吧。”
……尊重。方士谦活了小二十年还真没人和他提过这个字眼。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对他来说就像是情感投资，回报率全看个人造化，还好他这方面的造诣不错，不过就算再怎么不错也全被他之前用来给“工作对象”套话了，至于什么尊重和对等之类的问题根本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他不由地想着王杰希虽然看上去一板一眼，别说某方面的经验了，谈恋爱的次数估计也少得可怜，但偏偏在照顾人心情这方面体贴得让人说不出话来。他有些出神地想着能做那人对象的人可真是三生有幸，至少情感上能这么真挚对待别人的，在他的世界里少得可怜，而后又转念一想……自己那么羡慕干什么，这个人完全可以是他自己啊。
曾经的特别侦查员感叹了下这些年来职业病带给他的余毒再次作祟，都不能让他正常地去好好追个人了。刚才王杰希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想的居然是王杰希是一个值得人用心喜欢的人，而不是王杰希是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毕竟以前的方士谦在这种关系上无论外在表现得有多投入多深情，内心也不得不保持着冷静审慎，把自己当个局外人看。
他对王杰希让他死心的话不予置评，说实话对方没答应让他着实松了口气，这至少证明他还有机会——真正意义上建立在对方所谓的“尊重”基础上的发展一段关系的机会。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开了口，像是之前的那场对话完全没存在过，他说：“哦，那你周末有空么？”
王杰希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可在他正想开口拒绝的档口，方士谦婉转地补了句：“刚才那个不算，这回我只是单纯地想约你而已。”
……而他偏偏对这种软硬兼施死皮赖脸的类型最没有办法。
王杰希顿了顿，不甘眼下这样被眼前的人围剿得无路可退的状态，他神色不善地问对方：“那要是我刚才答应你了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毕竟我手上有可以让你图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成功到手。”方士谦倒是一派轻松，继而想了想加了句：“哦，不过心里会不大舒服是真的，大概少不了在床上多折腾你一会儿。”
“……”王杰希想对前一分钟还觉得对方有那么点可怜的自己狠狠来上一巴掌。
他皱眉揣着教案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宿舍楼，全然不管身后自己的学生远远飘来一句：“那我可就当你有空了啊……王老师。”
等这个周末真正来临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自己的科研项目完满达成，和学生在院会上表彰拿了个校级奖，二就是他们院第二个支教的老师回来了，教工宿舍一下子多了个人，介于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算是有落脚地的，科研项目又正好完了，所以于情于理他还是把钥匙给了刚回来的那个同事，自己把本来就不多家什放进后座准备搬回家里去。心里还有点庆幸那回还好不是在宿舍床上和方士谦乱来的，不然他还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把床位让给自己那位勤勤恳恳的支教同事。
搬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一些书什么的，可当他抱着一堆东西下了楼远远就看见方士谦靠在自己的车边上等他。
……该来的总会来。
王杰希这下没和他客气，把手里的东西逐一交给对方，而后皱眉按下电子锁拉开车门：“你怎么知道哪一辆是我的车？”
问出口才觉得自己简直是废话，特侦出身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一时不防连钥匙都交给过这种人，恐怕对方现在连自己住哪，家里多少人，房间开了几扇气窗都知道。
王杰顿时觉得内心不爽，看着方士谦笑得如沐春风不搭话的样子更加不爽，于是声音毫无起伏地说：“你拉车门干什么，跟我回家么？”
言下意思是把东西放在后座之后你可以走了。
方士谦还真笑笑说：“约你吃个饭，然后再跟你回家。”
王杰希该意识到对方是多少厚脸皮，他冷冷回了句：“我不饿。”想不到那人竟然继续问他：“那看电影去么？”
这下他倒是愕然了，没想到方士谦能想出的手段居然就是这个。
他一下没忍住就挑眉道：“你以前也是这样么？约那些人去看电影？”
“啊，”方士谦愣了下，大约意识到王杰希在嘲笑他手段老套，他好脾气解释道，“哪能啊，如果你指的是我在特侦呆的那段时间接触的人，基本上见面之后的两分钟我就会让他们没时间想着吃饭或者是看电影了……”
这话里头含着的语意太深，王杰希想装作听不懂都不行，不过他没漏过重点，偏过头一针见血：“你没正常谈过恋爱么？”
“也许……”方士谦脸皮再厚这会儿还是有些小尴尬了，他迟疑了下，“算是没有吧。”
“……”他哑口无言。
不过方士谦此人尽管总是嘴上喜欢占便宜，总归听了他的话还是没有逾矩，很安分地站在车门边，直到王杰希最后妥协地对他说了句：“……上车吧。”
“这次不介意我是你的学生了？”方士谦朝他笑。
“我介意有用么。”王杰希冷冷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周六傍晚的高架口下面堵得厉害，王杰希下意识看了看时间，离方士谦说的电影院还有段距离。
“你订的几点，会不会赶不上？”
“哦，我没订票，”方士谦将手机切了黑屏转头看他，“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去了再说吧。”
王杰希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本来就身形修长的男人此时不得不曲折着双腿挤在狭小的副驾驶座上，忍不住说：“你要是觉得挤可以把座位往后挪点……”
方士谦笑了声：“真巧，我刚刚也在想要和你在这玩车震似乎有点困难。”
“……”王杰希觉得方士谦总是有能力在三句话之内让你闭嘴，于是他皱了皱眉换了个话题，“我开始以为你会找上我可能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
方士谦转过头，饶有兴趣地说了句：“无可厚非，毕竟你父亲这回转正得突然，正是引人怀疑的时候，上头嘛，总担心有人不在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会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然后呢？你现在觉得不是了？”
“……我相信我父亲不是这种人。”王杰希抿了抿嘴。
“仅此而已？”方士谦挑了挑眉。
“仅此而已。”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么？”方士谦靠在车窗上侧过脸看着开车的人，“我遇见过很多人，他们都是这么说，出事之前他们都像你一样相信自己的朋友，家人，爱人……”
王杰希手指用力捏了捏方向盘，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方士谦似乎放弃逗弄他了，他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在缓慢移动的车流中倚在副驾驶座上这么说道：“不过这回你赌对了，我的确不是因为王政委是否有出格的举动的嫌疑而故意接近你的……上次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是特侦的人了。”
王杰希怔住了，他忍不住看向对方：“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方士谦仿佛事不关己，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大二学生而已。”
……这信息量有点大了。
“为什么？我记得你们这类人想决定自己的去留……不是件容易的事。”王杰希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决定问出口，即使这个问题太过私人化。
“那你为什么不从政，王大少爷？”方士谦颔首轻轻哼笑了下，难得没有看王杰希，前面的车流终于有了移动的迹象，他没等对方回答，只这么说道：“因为那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不是么？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和你是一样的，所以我选择了你，王杰希。方士谦内心默然道。所以，你可千万别和那些人一样，至少让我相信，这回是不同的。
TBC.